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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過世之後，我沒有太多的錢可以替她辦風風光光的儀式，只好簡單找了個和尚來誦經，之後便準備火化。那是個藍天白雲的大晴天，和尚一邊敲著木魚一邊念著我不知道的經文。我沒有哭，倒是鄰居的大嬸哭的傷心，以後沒人陪她一起餵雞談天，也沒人給她梳頭髮了。

只是遠遠的，已經過了收成季節的田裡，一株稻草人站在那兒。我望著那稻草人空洞的臉，彷彿失去了魂魄的空殼。當然稻草人本來就沒有魂魄，但我越想越迷糊，似乎在哪見過這稻草人？一邊望著它空洞沒有表情的臉，記憶中的某個深夜突然甦醒過來。

我怎麼會忘了呢？忍不住用手用力搓揉了一下臉頰，那稻草人混合著深夜空氣的景象就像是洪水一般，侵襲著瞳孔深處。

是三年前的夏天，我一個人半夜睡不著到外頭散步，那天的空氣又濕又悶，凝重而沒有風，我穿著汗衫也因此有些濕潤了。原先只想在家裡院子外頭晃晃，但怕腳步聲吵醒母親，便稍微走遠了些。沿著有些濕軟的泥土路，夾雜著碎石子突起，擠壓著腳底有些痠疼，於是我又打消了散步的念頭，還是趕緊回家睡覺去。

正當我往回走的時候，聽見背後有些聲音，用著固定的節奏，踏著地面發出響聲。而伴隨著那聲響與連結到地面的微微震動，我感覺到空氣開始變得冰涼，像是有人在耳旁呼氣一般的，我頓時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，可以感覺到雞皮疙瘩開始爬滿了我的皮膚、甚至是我的內臟。

不知為什麼腦子想的是我得拔腿快跑，僵硬的身子卻一點也不聽使喚，反倒像是被控制一般，開始緩緩地轉過身。好想可以閉上雙眼，眼睛卻自己睜著彷彿死命也要看見，連眉毛上的汗水也漸漸滑入眼瞼，可以感覺到那刺痛。

於是我看見了，那是一株稻草人。它跳著。彷彿跳舞一般地跳著。

但是不只有稻草人，前面還有個小女孩，小女孩也跳著，稻草人與小女孩之間像是有著共同的靈魂一般，用著相同的節奏與步伐，從農田的另一邊，朝我跳過來。它們從哪裡出現的？我一點頭緒都沒有，農田的另一邊是一片竹林，竹林的旁邊就是邊界了。那兒既沒有人家，也沒有通往村外的道路。當它們越跳越近，我才能稍微憑藉月光看清那女孩。她有著枯黃而密的髮絲，但始終是低著頭。它們越來越靠近，我卻動彈不得，彷彿死亡即將來襲一般的恐懼壟罩著我。

終於它們跳到了我眼前，女孩就在距離我不到一個身體的距離，此時的我，寧可就平視盯著稻草人的空洞臉頰，卻還是忍不住往下看了。小女孩還是低著頭，近看她的頭髮，乾枯的就像是稻草一般。周圍的空氣與時間彷彿都停止了流動，突然我聽見小女孩說「我喜歡你，跟我玩。」下個瞬間她抬起頭來……

那是個空洞的凹陷，沒有眼球。

但是女孩在笑著，露出比一般人感覺稍微大的牙齒，發出聲音笑著。隨著笑聲像是雨後的蚯蚓滑進我的耳朵，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即將變成一個空殼，變得空虛，寂寞。於是我終於可以閉上眼。

當我再次睜開雙眼，天色已亮，隔壁大嬸養的小黃狗舔著我的臉頰，彷彿看出了我的驚嚇與不安，要拼命安慰我似的。小女孩已經不見了，稻草人也消失了，我忍不住開始哭泣。

好不容易從思緒中回過神來，和尚還是在念著經文，我逕自走向那一動也不動的稻草人，心想等會就把它跟母親一起燒了吧。